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亟待保護礦產資源
我在江西婺源進行歙硯田野調查多年,基本認同兩個數據:一是歙硯原料龍尾石的價格,10年漲了10倍;一是最近10年龍尾石開采量,堪比過去的1000年。這兩個干枯的數據,在現實生活中,代表著當地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首先是礦產資源的破壞。比如原本在特定季節用手工挖掘的子石,現在一律改做不分時間的、用大型的挖掘設備反復挖掘。比如因為市場的開發,對歙硯的需求量突然增大,大量優質的龍尾石被粗制濫造,成為低檔的旅游紀念品,原本小眾的需求,被做大做濫。然后是自然資源的破壞。由于大型挖掘設備不間斷地挖掘,弱小的芙蓉溪和武溪很快就露出河床,挖掘出的廢石隨意堆砌,河道一片狼藉。幾年前清澈見底的溪水,如今已經有了污染的跡象。最后是人文生態的破壞。婺源地處徽州,人文傳統深厚,可隨著市場經濟滲透充分,當地歷來淳樸的民風日益商業化,欺詐、賭博、偷盜等取之不義的事件時常發生。特別是在龍尾石買賣的過程中,因為涉及資金比較大,民間沖突不斷——鄉土的純凈,難保不被破壞。 龍尾石的形成,需要億萬年的漫長歲月,再加上從唐代開元年間開始,已經有了1200年的文化堆積,一旦破壞,不能恢復,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資源浩劫。即使法律規定礦產資源屬于國家所有,當地百姓仍是有辦法規避,惟恐落后地,爭先采挖硯石。由于沒有有效的控制和必要的遠景規劃,數十年下來,損失已經不可避免。所以,礦產資源的破壞是非常剛性的。自然資源的破壞和人文生態的破壞,雖然不那么明顯,但后果更為嚴重。因為與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相聯系的礦產的消失,不可避免地聯系著鄉土的破壞。假若真的某一天,沒有了這些資源,鄉土不在,歙硯的故鄉將會變成怎樣?我實在是無法想象。我甚至聽過當地人說,與其擁有硯石礦,還不如是煤礦、石油礦呢,那樣更容易發財!這著實使我吃驚。從礦產的破壞到鄉土的破壞,其改變的速度,竟然要比快節奏的城市還要急速。未來怎樣,不得不讓人思考。 相似的變化,還有廣東的端硯。在其原料端石產地的肇慶市,雖然政府實行了“封坑”,但是盜采不斷,經常發生死傷事件。婺源和肇慶都是文化積淀厚重的地方,硯臺也不是大眾追逐的投資首選。在礦產和鄉土問題上,兩地的遭遇,還不是特別的糟糕。但我們看到這種急劇的價格漲幅與資源浩劫,在具有代表性的礦產資源上都有發生。比如新疆和田的和田玉,有報道稱和田玉在10年間漲了10000倍。甚至還有在四五年內漲價萬倍的,一種產自云南龍陵叫做“黃龍玉”的石頭,就更加匪夷所思了。龍陵當地人流傳一句話:“瘋子買,瘋子賣,還有瘋子在等待。”這既是荒謬的掠奪邏輯,又是真實的瘋癲生活。沒有了礦產,沒有了鄉土,這些原本充滿人文差異的不同區域,又會與其他地區有什么區別?我們很難對此有所期待。 非物質文化遺產,就是活態的、有可能即將逝去的生存方式,是在我們身邊發生、行進中的歷史。對它的保護,就是要保護受到現代文明沖擊的,卻適應本土生態、孕育巨大能量、并且可能最終提供解決方案的生存智慧。它應該是暫時的文化遺產、長久的精神資產。我們現在的保護重點,是保護技藝,保護人對人的傳承。這無疑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核心,是不容爭議的。是,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背后,同樣有其物質基礎以及更為廣闊的人文基礎。這些也需要悉心呵護。否則,要么就是缺乏實證、空口無憑,要么就是光有技藝,沒有施展的空間。以歙硯資源為例,提及的礦產和鄉土的保護,根基就是生存方式的保護——保護生存方式的物質和保護生存方式的理念,也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立體保護。 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開發,我們還是有些許珍貴遺產存留,迫切需要保護。應該唾棄那種一味只顧經濟利益,破壞了礦產,再破壞鄉土的行為。在這個問題上,政府和百姓都有責任和義務。理想的全球文明,是多元和多態的,不是一元和獨態的。我們不僅要珍惜身邊的一草一木,還要愛護心靈間的萬水千山。讓每一個人與自然、社會和他人和諧相處,心靈健美,這將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最終成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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